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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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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多年未見,物是人非。這句話用來形容此時的重逢再好不過。

波德萊爾不知道蘭波這些年為什麽選擇銷聲匿跡、音信全無,但經歷太多變故後能重新看到他這個人,心裏頭實打實地高興他還活著。

至於蘭波此次回來的目的是什麽,會不會對法蘭西造成不好的影響。波德萊爾暫時不想去追究下去。

他心裏始終相信:無論如何,蘭波都不可能背叛國家,背叛他的民族……

同樣,蘭波也不會輕易原諒被放棄的處理方式。

——那份塵封多年的檔案落滿灰塵,早已蓋上了死亡的印章。這是不容辯駁的事實。

波德萊爾搖晃著散發寒氣的圓口玻璃酒杯,杯中的透明冰球一點點融化進琥珀色的威士忌中,分不清哪裏是冰水,哪裏是酒液。就像這渾濁世道裏每個人善惡難辨的所作所為。

黑發的中年男人輕嘆一聲,抿一口冰酒下喉,舌尖回味著醇厚的芳香,神情放松下來,說道:“老了,老了,反而被嫌棄不中用。你們這些年輕人都有主見,誰也管不了,誰的話都不信,除了自己。”

“先生何必妄自菲薄,你這個年輕離退休還早著呢。”蘭波止住了嗆酒的不適感,心裏飄過淡淡的憂傷。

蘭波面上不露半點私情,站起身來和調酒師確定賬單,從口袋裏拿出錢包,一次性將二人的賬結清了,還付了對方的小費。

隨後,他轉頭看向沈浸在自己世界的波德萊爾,和氣地問道:“先生,能給我一支煙嗎?”

印象中也發生過這一幕,波德萊爾默默放下酒杯,單手把煙盒打開遞到他的面前,充滿故事感的臉龐露出灑脫的笑容,“自己拿。”

蘭波從空了大半的煙盒裏拿走一支,叼著嘴邊,假裝在身上摸索一陣,然後,他摸摸耳邊的頭發,低頭不好意思地問:“先生,能借打火機用一下嗎?”

波德萊爾拿出一個樣式古樸、刻紋典雅的純銀打火機,在蘭波面前擡起手,大拇指按動側面的開關,打火機上殼彈開,彈片震動發出金屬輕吟的聲音,一簇火焰忽地出現在空氣中,像是表演戲法的魔術師一樣得意洋洋地笑著,眼神裏示意讓他靠過來點燃。

蘭波眼底劃過一抹懷念之情,那個打火機是他第一筆工資到手後買下來送給波德萊爾的禮物,沒想到這麽多年居然還在用。

便宜老師雖然平日裏不近人情,但他意外地念舊啊。

黑色短發青年這樣想著,微俯身去靠近那簇火焰,他半垂下眼簾,遮擋那雙戴了隱形眼鏡的金綠色眼球。

香煙燃起星光,煙霧模糊蘭波此刻偽裝出來的普通面容,波德萊爾卻在這短短一瞬間回想起十幾年前和少年對話的場景。

那時,波德萊爾站在牢房給蹲在墻角安靜地讓人覺得可怕的少年點了一支煙,詢問:“想過以後做點什麽嗎?”

獄中少年緩慢地轉動眼球,露出沒有任何意志支撐的青春面龐,沙啞著嗓子回道:“你覺得我可以做什麽。”

波德萊爾很滿意。就此之後,少年假死在牢獄中,徹底埋葬過去,成為情報局一員。可他整日孤身一人,渾身上下散發著疏離的氣息,直到遇見了另一個孤獨的孩子。

波德萊爾從回憶中脫身,他將打火機收回。

他不得不承認一件事,那個時候的他沒有什麽仁慈之心,即使黑之十二號當時就是個孩子。

雖然黑之十二號有少年的模樣,但心智就像冰冷的機器人一樣愚鈍不堪。把他交給能讀取屍體的蘭波引導是全方面考量後的最優解。不負眾人所托,蘭波完成了他的任務。

黑之十二號在人類少年的幫助下變得越來越像個人類。可兩個孤獨又強大的人漸漸靠近,慢慢產生不該有的私心,當時他們經過細致分析這種情況有利於控制黑之十二號,於是放縱少年的小小私心。

所有人都以為無心的人造神明已經被人類的規矩馴服,結果恰恰相反,他遵從的從來不是人類的規矩,而是生存的本能。當他開始反抗時,風暴就重新席卷整個世界。

蘭波並不知道自己的老師所念頗多,他重新坐下,像個老饕一樣享受地吞吐著煙霧。他早已成年,沒人能說教。

波德萊爾給自己點燃了一支煙,兩個人沈默下來,享受此刻不被打擾的寧靜。

半支煙的時間,蘭波忽然問道:“先生,你覺得現在這樣的生活好嗎?”

波德萊爾慵懶的神情頓住了,他舔了舔唇,淡淡地說道:“就那樣吧……歷史告訴我,這個世界一直在重蹈覆轍。”

蘭波笑了,反駁道:“可即使是重蹈覆轍,這個世界依舊在進步著向前,不是嗎?”

波德萊爾扭過頭,說:“年輕人,難道你有什麽偉大的想法嗎?”

“我沒有偉大的想法,只是說出自己心中的困惑,希望有人能告訴我對錯。”蘭波搖搖頭,“好吧!我需要再看一看,現在的我還不知道未來的自己有什麽想法,我迷失在時間裏了。”

波德萊爾有些疑惑,“你有什麽疑惑嗎?”

蘭波點點頭,長嘆一聲,“先生你知道嗎!我的人生發生了一次意外,它讓我失去了過去的所有記憶,直到最近我才想起。”

波德萊爾眨了眨眼,眼神中流露出見鬼了的驚訝。

而蘭波講述自己的迷茫,似乎很傷心地垂下了頭,道:“我的疑惑太多了。比如:我的工作沒了,我的朋友消失了,我的同事流落他鄉了……而這一切沒有人告訴我。”

波德萊爾重新鎮定下來,語氣平淡道:“工作沒了,是老板把你開了吧。朋友消失了,可能是他自己長腿跑了,同事流落他鄉,只能說那是他的選擇。”

他拉長語調,“至於——為什麽沒人告訴你,可能是你人緣太差,受到排擠了……你想重新找份工作嗎?”

蘭波放下手裏快要燃燒殆盡的煙頭,“不了,感謝您的好意,我暫時想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他站起身來,告別道:“先生,和你聊天很有意思,希望還有下次機會。”

波德萊爾側過身,熱情周到地對待他,“下一次,就輪到我請客了。”他目送青年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從那次決策失誤發生後,波德萊爾在政壇的地位就一日不如一日,動不動就被拿來詬病抨擊……但不代表他就此成為聾子、瞎子。

他清楚地意識到蘭波的死亡、魏爾倫的叛逃、紀德被誣陷、軍權的削弱、民主黨被打壓……一切的一切都證明敵人就在他們之中,那些私下裏的玩鬧是非、挑撥離間,漸漸演化為你死我活。

如果他們還不做出改變,那麽權力、欲望將從根源上一點點腐蝕掉法蘭西。

蘭波的出現恰好是一個轉機。畢竟那可是一個能讀取他人異能的超越者啊!

蘭波在城中街道四處轉悠,悄然恢覆原來模樣,他披散長發,穿著嚴實,頭上戴著帽子。

路過一個花店,身著白色長裙,外套粉色針織長衣的小女孩正在認真挑選鮮花。

遮陽帽擋住上半張臉,只露出精致小巧的下巴,嫰粉色的嘴唇,淡金色的長卷發披在身後,絲滑柔順地垂至腰間。

蘭波走進花店來到果果身邊,隨手挑了支淺綠色的重瓣桔梗遞給身邊的孩子,笑容淡雅。

果果擡起頭,眸子裏滿是溫柔,“我想吃冰淇淋。”

蘭波點點頭,答應下來。

二人在花店逗留一陣,蘭波接過店員手裏包裝好的鮮花,他牽著果果的手出去。

他們路過蛋糕店時買了一只甜筒,藍莓味的冰淇淋。

——拉雪茲神父公墓 Cimetière du Père Lachaise

蘭波帶著果果走進這座埋葬了諸多名人藝術家的公墓,道路兩旁一座座像小房子的墓碑間隔有序地排列展開,墓碑上刻了名字、墓志銘、生平……小部分塑造了雕像。

果果好奇地問:“人死後要住進屋子裏嗎?”

蘭波覺得這種說法有趣,笑著解釋道:“不一定是住進屋子裏,或許只是簡單地埋在地下,一個隆起的土包,一個無名的墓碑,這樣做大概能證明自己曾經來過這個世界。”

果果不解:“為什麽他們不和家人葬在一起,而是選擇和陌生人擠在一起。”

“人死後剩下的事情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蘭波認真地答道:“有些人是不想那麽做,有些人則是無能為力,還有一部分人,他們覺得放家人一個自由很重要。”

果果思考自己如果有一天不在了該怎麽辦,他仔細想了會,然後鄭重地對蘭波說:“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那就火化掉,也不用考慮埋在哪裏,直接撒進大海,這樣我就又自由了。”

蘭波緊了緊他的手,嚴肅地說道:“那種事情還很遙遠,以後不要再和我說剛才那種話了,我會很難過的。”

果果扯了扯蘭波的衣袖,“不!我希望你能記住我的話,我以後死了,你一定要燒得幹幹凈凈,千萬不要讓任何人得到我。”

蘭波轉過臉,悶聲道:“好!我答應你行了吧!”

他早就做好死後讀取自己陪伴果果的打算了,他希望果果永遠不要孤單而活。

果果高興道:“那就這麽說好了。”

他真的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好,這樣就無人能打擾他死後的安寧了,

他們一步步走進公墓深處,來到一個偏僻的角落,這裏陳列著很多低調的墓碑,只有名字刻在上面。

蘭波一路尋找找到了自己的墓碑,他蹲下去放下鮮花,表情變得似笑非笑,“我提前有了一塊安息之地,這可真奇妙。”

果果環顧四周,這裏空蕩蕩的,滿地落葉,站在樹蔭底下無端讓人感覺陰冷,“沒有他的名字。”

蘭波站起身來,往前繼續,那些是在他之後的去世者,“抱歉!我沒有給你們帶來鮮花,以後再補上怎麽樣。”

一陣風忽然席卷而來,掃清滿地積攢已久的葉片,道路變得幹凈,墓碑變得整潔,樹影婆娑搖曳,樹葉嘩嘩作響。

果果眨眨眼,他確定有人操控了周圍的風,那是蘭波熟悉的人。

蘭波轉過頭,友好地打招呼道:“馬拉美,我知道是你,你不願意見見我嗎?”

風中傳來訊息,“你是幽靈嗎?”

蘭波覺得莫名地好笑,他對著空氣說:“你覺得呢?”

風中一陣嬉笑,“你是幽靈,你現在來做什麽,那是誰,你的女兒嗎?真沒想到!你居然有這麽大的幽靈女兒,你在那邊世界過得很好啊!看看,她多像那個人啊!”

自說自話,半點不容人插嘴,啰唆得很。

果果忍住不翻白眼,他對這類故弄玄虛的人評價道:“藏頭露尾的家夥。”

風中的聲音有點生氣道:“沒禮貌的小孩。”

果果不客氣地回敬道:“沒禮貌的大人。”

蘭波按住果果的肩膀,“算了!不要理他了,他是個膽小鬼,不敢來見我的。”

二人離開,忽然一個低沈優雅的聲音出現在他們身後,“我才不是膽小鬼,不見你是不想讓彼此為難,既然你執意要見我,那麽——別怪我不留情面。”

蘭波和果果回過頭,穿著得體西裝,梳背頭發型的英俊男人從不遠處的樓梯上一步步走下來,“你就算回來,也不該這麽明目張膽祭拜自己。”

蘭波歪頭一笑,“為什麽不!”

馬拉美一步一步走到他們面前,每一根發絲都透著冷硬,他態度不佳地說:“因為你按理來說已經死了。”

他語氣一點點冰冷,眼神裏充斥著敵意,氣氛變得劍拔弩張。

馬拉美冷眼看著他們,道:“既然能夠擺脫掉過去,為什麽還要回來!你知道你這一回來會發生什麽嗎?”

“我知道。”蘭波頷首,柔聲道:“我的朋友,很高興能見到你還活著。”

眨眼間,馬拉美已經來到他們面前,面露不悅,道:“你難道覺得我會和你一樣‘死在’一個小國嗎!可笑!”他嘴角扯出一個涼薄的笑容。

果果站在蘭波身前,“為什麽不能當沒看見?”

馬拉美低下頭,過去被摁著打的記憶隨著那張熟悉的天使面孔重新覆蘇,他果斷後退一步,警告道:“你想幹嗎!不要輕舉妄動,不然我就打報告。”

蘭波實在忍不下去了,他低聲笑道:“天啊!你居然害怕一個小孩子。”

果果微瞇起眼,嘴角露出一抹優雅的笑容,澄澈的藍色眼眸意味深長地看向馬拉美,“打報告,你是小學生嗎?”

青年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怒不可遏地沖著一旁若無其事的青年,嚷嚷道:“你不要太過分,要不是你太縱容偏心,我才不會害怕他。”

是誰控制了亞空間來切斷他的退路,讓他不得不面對魏爾倫的挑戰,他哪裏能是重力的對手,神也不是行的,好嗎!

拌嘴的時光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過去。

蘭波抹了抹眼角滲出的生理鹽水,“我真沒想能在這裏遇見你,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愛演戲。”

馬拉美哼了一聲,“我也沒想到,你還活著,畢竟當時鬧得動靜那麽大,連魏爾倫都說你死了。”

他瞥了眼一副無動於衷的孩子,“你如今怎麽不說了。”

面對認錯人的挑釁,果果優雅地挽起耳邊的碎發,“與你無關。”

美麗稚嫩的臉龐露出矜貴疏離的淡笑,就像一株盛開的百合花一般恬靜美好,從裏到外無視駐足欣賞的游客。

馬拉美礙於臉面,只能把目光投向好說話的人,他狠狠地瞪向蘭波,就差說:為什麽你會和這家夥在一起。

蘭波睜著眼睛開始說瞎話,解釋:“魏爾倫說得也沒錯。我是死了一次,現在的我是個幽靈。”

馬拉美思緒一瞬間戛然而止,驚訝地問道:“開什麽玩笑!你居然也和我開玩笑了,這可真不像我印象中那個克制冷靜的你。”

蘭波笑著回答:“我沒開玩笑。”

這是蘭波第幾個笑容了,馬拉美以前只見到他對魏爾倫如此放松地笑,對其他人永遠一副冷淡的姿態,現在他也有這待遇了?是什麽把蘭波的冷漠癥治好了?

還沒等馬拉美回過神來,眼前的青年就露出懷念的表情,邀請道:“要喝一杯嗎?我請客。”

果果立刻轉頭看向蘭波,雙目緊盯著他,困擾的表情似乎在說:“你又喝,那我的錢包又該怎麽辦?”

蘭波被這一眼駁回了想法,他連忙沖著馬拉美擺手,“算了算了!你有什麽想問我,現在幹脆點來問我吧!”

馬拉美捏著下巴,上下打量,“你變了!你以前可不會這麽好說話,那個冷若冰霜的男人去哪了?”

那個在工作上一絲不茍的男人,如今好像真的變成了普通人,隨和又能開玩笑,就是怪讓人別扭。

蘭波覺得無語,旋即露出故人期待的刻板印象,沈著的目光,冷寂的語氣,平緩道:“你就沒有別的想問嗎?”

馬拉美“啊”一聲,“這才對味!”

他輕咳兩聲,嚴肅起來,道:“我不知道該問你什麽,畢竟你已經死了快九年了。九年真的太長了,我都快忘記你的模樣了。”

話音一落下,蘭波露出無語的眼神,他上去拉住果果轉身要離開,“再見!”

馬拉美的深沈包袱散落一地,他連忙跟上前,“等等!!你真的這麽走啦!”

蘭波堅定道:“我走了,你自便吧!”

馬拉美焦急地說道:“別啊!你和我說說嘛!我不和你裝了。你講講這些年你去哪了?”

他自顧自地猜測道:“是誰把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你是遇見愛情了,還是遇見紅顏禍水了,還是遇見了……”

果果看著耍嘴皮的青年,受不了地懟了句:“不是你自己不問的嗎?”

蘭波從亞空間拿出一頂帽子罩在馬拉美的頭上,又甩過去一副墨鏡,“你跟著我是想被調查嗎?”

馬拉美利索地戴上墨鏡,“不!我是在調查你。”

“真會倒打一耙。”蘭波搖搖頭說道。

馬拉美的膽子又大起來,他小聲在蘭波身邊嘀咕:“對啦!他怎麽變小了!中異能力了!”

蘭波低聲說:“這事你別問。”

他緊接著又說:“我剛和波德萊爾見過一面,他如今不好。”

馬拉美吃驚道:“你居然還敢見波德萊爾,你你……你可真是膽大包天,你怎麽不去見雨果呢!”

蘭波不想和他廢話,直言道:“我現在只是個普通人,”

“你認真的?”馬拉美停住腳步,“你想徹底做個普通人為什麽要回來。”

普通人還回來祭拜自己,腦子進水了吧!他看著眼前一大一小和諧相處的畫面,不禁陷入混亂。

如果蘭波沒死,那麽當年他為什麽不回來……

魏爾倫為什麽要說蘭波死了,為什麽他這些年不是發瘋,就是在發瘋……

如今又變成了個小孩子,和蘭波在一起重新回歸。這到底怎麽回事。

不行!不行!得慎重點。馬拉美決定控制一下自己的好奇心,畢竟這事情牽扯不小,一個不好就會被蓋上“背叛”的罪名。

蘭波的聲音悠悠鉆進馬拉美的耳朵,“你認識的蘭波已經死了,死在了日本,無人問津,屍骨未寒。”

馬拉美欲言又止看著他們的背影,“……不是,你前後矛盾啊!”

果果悄悄回過頭,憐憫地看了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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